一
五月下旬的夜晚,还没到12点,月亮下去了,没有星星。只剩下一片蓝黑的天;除了夜游的东西,什么都该睡了。华老栓忽然坐起身,给汽车点着火。
“小栓的爹,你快去吧。”是一个女人的声音。车的副驾驶门打开又关上了。下车的是华老栓的老婆,晚上华老栓开夜班,她老婆开白班。
“唔。”老栓一面听,一面应,一面扣上衣服;伸手过去说,“你给我罢。”
华大妈在衣服口袋里掏了半天,掏出一叠零钱和几张大钱,交给老栓,老栓接了,抖抖的装入衣袋,又在外面按了两下;大灯一开,朝前驶了去。华大妈看了看远去的车半响才走向背后的房子去了。进屋子里面,正在窸窸窣窣的响,接着便是一通咳嗽。华大妈候他平静下去,才低低的叫道, “小栓……你怎么还不睡……考试的事不要太担心?早点休息知道吗?”
老栓出了小区,走到街上。街上黑沉沉的一无所有,只有一条灰白的路,两旁路灯照的通明。老栓切了近灯,也无心留意有无生意,径直向郊区走去。
老栓正在专心开车,忽然吃了一惊,远远里看见自己要去的加油站,明明白白排着一溜的车。他只得寻了一个位置跟着前面一个车慢慢进站。这时候,忽然倒身上觉得有些发冷。
“喂,华老栓!。”
“也来加油?!”
老栓吃一惊,睁眼看时,边上几辆的士从他面前过去了。都是平日里的熟人,但个个都像是吃了鱼胆一样,一张苦脸。老栓看看前面的车队,快要到自己了。按一按衣袋,抽出一张大钱捏在手里。伸长脖子往四周看看,只见许多穿着加油站工作服的人,忙忙碌碌,饿鬼似的在那里加油;定睛再看,却也看不出什么和以前有什么别的奇怪。
“喂!加多少?”一个穿着标有中石油字状马甲的人,站在老栓面前,眼光正像两把刀,刺得老栓缩小了一半。那人一只大手,向他摊着;一只手却提着一个黑色的油管,那口子还是一点一点的往下滴。
老栓慌忙拿出捏着的大钱,抖抖的想交给他,又看了看标着油价的电子牌:90#:4.36元/升。那人便焦急起来,嚷道,“看什么看,再不加就要跳价了,没看到那么多车在等着吗!”老栓赶忙递过钱:“加满加满。”马甲眼里一阵不屑,提起油抢塞进了老栓的车里;不一会工夫,马甲把找钱塞给老栓,转身忙去了。嘴里哼着说, “都是些贪小便宜的……”
老栓长长的嘘了一口气,终于在12点前赶上了一次四块三的油。便朝市中心驶去,后面也照见加油站顶上“中国石化”这四个硕大的金字。
二
老栓回到家,华大妈已准备好了早餐:稀饭和油条。小栓坐在桌前吃饭,边吃着嘴里还念叨着几个ABC字样的音,一头的黑发竟生出几根枯死的银线,白晃晃的很是惹眼。老栓见这样子,不免皱一皱展开的眉心。他的女人,从厨房急急走出,睁着眼睛,嘴唇有些发抖。
“赶上了么?”
“加了。”
两人便不在言语,看着小栓大口吃着,小栓把碗里的粥喝完,拿起一根油条,招呼了声:“爸、妈,走了!”挎了个书包一甩门就出去了。
听到儿子脚步声越来越小,华大妈才轻嘘一口气,“真涨了?”
“涨了,四块七了”
“真狠……….”
两个人一齐走进卧室,又商量了一会;华大妈拿了车钥匙便出去了。老栓吃完桌上的粥和油条,却全无睡意,不知道干什么好。
三
店里坐着许多人,老栓平日里不常来,但由于都是小区里的人,也大都熟悉。
“老栓,你有些不舒服么?——你生病么,脸色那么难看?”一个花白胡子的人说。
“没有。刚出车回来。”
“没有?——我想笑嘻嘻的,原也不像……”花白胡子便取消了自己的话。
“老栓只是忙。他儿子又赶上高考,那可是人生大事……”另一个老头话还未完,突然闯进了一个满脸横肉的人,穿一件黑色T恤,胸前印着斗大的“中国龙”字。刚进门,便对老栓嚷道:
“加了么?老栓,知道油价又涨了么!戳B啊,那不是要我的命……。”
老栓要了壶茶,双手捧着茶杯;没有作声。满座的人,也都恭恭敬敬的听。茶室的老板娘也黑着眼眶,笑嘻嘻的送出茶碗茶叶来,加上一个橄榄,边上就有人给冲了水。
“这狗日的政府,油价又涨了!还说要补贴,一次性给150元。打发叫花子啊?”横肉的人继续嚷。
“真的呢,那以后我们这开出租车的怎么做呀……”另一位老兄义愤填膺的叫。
“这是国际原油价格上涨引起的,全世界都在涨——”一个戴个老花眼睛的仁兄看似在卖弄。
“球个国际原油!还不是那佬帮子掌权的想多搞点钱……”横肉的声调又高了起来。
“这油价上涨可不单单开车的要多出钱,以后你们谁家老婆买包卫生巾那价格也会跟着刺溜溜的往上串,为什么?运费贵了呗,这叫连锁反应”。“中国龙”见众人都耸起耳朵听他,便格外高兴,横肉块块饱绽,越发大声说,“这狗日的中国石化公司,以前还说亏本亏本要政府补贴给他钱,结果后来说是财务算错了,每年利润得几千亿那,几千亿啊~!”
“阿呀,那可真黑,怪不得那公司的员工福利那好。”坐在后排的一个四十多岁的人,很现出气愤模样。
“你要晓得以前住咱们这里的隔壁红眼睛阿义。他女儿嫁了个男人,是那公司的一个部门经理。那油水可多哩,不多时就在中海湖滨一号那买2套房子了,7000多元一平方米的!”
“阿义那副长相,想不到他女儿倒是挺册卡的。(苏州话,表漂亮之意)这下,一定够他受用了。”壁角的驼背忽然高兴起来。
“是挺受用的,不过听说那男人不多时又包了个二奶。”
“这么很正常嘛。老公有钱就不错了,还要求他专一呀?”
“现在就是这世道呀!”
众人脸上显出一副很正常的表情,
“就是这世道。”老栓点着头说。
四
城市的东边有坐山,在古代盛产茶叶。本来是个荒芜之地,近来搞了些旅游开发倒也有点人气。东山的边上新建了个学校:**职业大学几个金字也像摸样的摆开着。
九月的天,分外炎热;学校边上一些大树上几只知了不停的叫,格外使人烦躁。华大妈已在学校门口忙碌起来。出租车不让进校门,华大妈和小栓不停的从车上搬运些行李铺盖,然后来回的运进小栓的新宿舍。
两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,除了一些汗水顺着下巴流到脖子上,偶尔也有滴落到地上的。
华大妈不忍心小栓那么劳累,对小栓说:“你回车歇会。”
“不用,我不累。”小栓看着两鬓已有白发的母亲,闪过一丝痛苦的眼神,夹杂着几分内疚。
“喝点水再搬吧”,华大妈看看所剩行李不多了,就朝的门口的一家小店走去。
“1瓶矿泉水。”
“5块。”
“这么贵呀?宰人啊!” 华大妈忿然起来。
“油价涨了,怪不得我们。”
“啊…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