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事开始在2002年,9年以前。 那时我还从事着烤羊肉串这份有着光明前途的职业,往返于北京的大街小巷,挑着炭火炉,躲着城市管理者。 我的梦想是开一家烧烤店,不用时时刻刻藏着一把水果刀。 那种年轻时候稚嫩的梦,早已成为了过去,现在的我,已经成为了一家网吧的老板——当然,远远没有网吧老板这么简单。 青春时的梦想啊! 都是因为他,一个在我生命中烙下重重印记的男人。 十年前 自从我的**摊位在北影门口被城市管理者没收之后,我就开始在北邮附近卖烧烤。 来吃烧烤的,都是三五成群的男学生,口里不清不楚地讨论着什么坦克啊溅射攻击啊之类神乎其神的词语,完全不像是名牌大学学生的样子,倒像是一群一群的KB分子。而一对一对的,基本上都往那些廉价的小旅馆里钻,一宿一宿不出来,也不知道干什么。至于西装革履的老师们,他们都会鬼鬼祟祟地钻进沙县小吃,装模作样点上一碗乌鸡白凤汤,不停地和周围的人咬着耳朵。别人可能会忽视这些,但是肯定蒙不过天天买羊肉串的我。 这个学校一定有鬼。 不过那天,是个例外。 一开始我以为他是搞足球的,毕竟在北京混了两三年,国安足球队还是知道。虽然我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,但是车队每辆车上都有的国和安两个字,绝对不会认错。我依稀记得那天是周六,正好有国安的比赛。 车还没停稳,他就被踢了下来。 车开走了,他整了整衣服,扶了扶眼镜,捡起了地上的皮包,抬头就是我的摊位。 我左顾右盼,真的是我的摊位。 我发现,他在流着泪。 在这一瞬间,我突然觉得我很怜悯他。 男人哭很可怜,就像当我知道,我一直暗恋的小学同学春芳下海了的时候那样。 当然,我哭得比他狠。 我决定逗逗他,说不定他一开心,就会多买两根羊肉串。 “为什么你的眼里含有泪水?”我调侃地问道。 “因为我爱这片土地爱得深沉。”他看了我两眼,目光里带着深深地痛苦。 “来两串?”我递了两串羊肉串过去。 “你不懂的。”他推开了我的手。 “我懂,我都懂,输球很正常,吃两串羊肉串……” “你不懂!!”他咆哮着。 原来又是一个装神弄鬼的。我没好气的收回了羊肉串,伸手指了指身后的沙县小吃。 “去那,点碗乌鸡白凤汤。”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。“下一位。” 等我说完,他的脸色全变了。 “等等,你怎么知道……”他突然冲上来紧紧地握着我的手。 我被他吓到了,羊肉串也掉到了地上。 “要么你去肯德基和大娘水饺,在那边……”我指了指繁华的大马路。 “你都知道些什么?!”他战栗了,握着我的手打着抖。“你究竟是谁?!谁派你来的?!” “俺叫房霍强,俺是卖羊肉串的……”我有些呼吸急促,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。 “天意……这难道是天意吗?”他呢喃着,一屁股坐在了地上。 我赶紧把他扶了起来,坐在了我的倒扣垃圾桶做的凳子上。 “你真的不认识他们?”过了许久,他抬头问我。 “不认识啊!”我心想我哪里有钱下馆子,自己的肉串都舍不得吃。 “那好,”那个人仿佛下定了决心。“我来给你讲我的故事。” 过了一会他补充说:“可能是我人生的最后一个故事。” 当然,我知道他的人生远远没有结束,那只是波澜壮阔的一个开始。 他点了根烟,深深地吸了一口。 “中国的命运在刚才被决定了。”他的话语中带着深深的落寞。 “城市管理者又要来了?”我不安心地看了看路口。现在还没到点,姑娘们还没出来,条子们捞不着钱。 “我决定的。”他抬起了头。 “什么?” 他狠狠地吸了口烟。“他们要断网。” “什么?断网?谁?什么网?”我茫然四顾。 “他们,”他回头指了指沙县小吃,里面有两三个人影晃来晃去。 “那断网……”那时的我刚从农村里出来,还不知道什么是互联网。 “他们想扼死中国人了解世界的渠道。”他的目光越发的深邃了。 “就靠断个啥的……网?”我抬头看看天空,天上一群大雁飞过,一会排成蜘蛛丝,一会排成捞鱼网。 我觉得世界观被颠覆了。 “我求了他们整整一天。滴水未进。” “师傅来串羊肉串。”我递给他一串新烤好的羊肉串。“求他们干嘛?要麻酱?”我看了看身后的沙县小吃。 “我宁死也不能让他们这么做。”他握紧了拳头。 “男子汉大丈夫,别动不动说死不死的,”我皱了皱眉头。这么大人了说话这么不讨彩头,换成我爸早就一耳光扇抽他丫的了。 “但是这个世界上有比死更可怕的。”他又变得落寞了,低下了头。 “比死更可怕?”我问道。 “对!那就是被人误解,被人冤枉,鞠躬尽瘁却被视作是民族的罪人。” “不可能!”我大手一挥。“人民永远会记住对他们好的人的!” 他抬头看了看我,摇了摇头。 “Too simple, sometimes naive!” 我装作听懂了,点了点头。现在想想,是这句话的霸气征服了我。 “人民会骂我,会侮辱我。他们会用臭鸡蛋扔我,会用鞋子丢我。他们不会理解我为了他们究竟做出了多么大的牺牲!” “你究竟做了什么?”我不解地问。 “我……”他指指身后的沙县小吃,提示我小些声音。“我和他们做了个交易。” “什么交易?赚钱不?” “我为他们做一个防火墙,可以按照他们的需要屏蔽,封禁,封锁他们认为不需要让人民知道的东西。我用这个防火墙来换取他们的一个承诺。” “做一个……我?什么承诺?” 他没有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。“他们承诺10年内,不会物理断网。” “武力断网?”我想了想,怪可怕的。“怎么断?用什么断?用坦克?” 他惊恐地抬头看了我一眼。“他们不会重复使用用过的东西……你知道玛雅预言吗?” “2012世界毁灭?” “对。” “怎么了?你还真信这个?哈哈哈!” “这个是写给中国人的。”他冷静地说。 我的笑声嘎然而止。 “我今天和他们签了10年的保证书。” “保证什么?”我好奇地问。 “我保证在接下来的十年里,开发出一套完善的防火墙。” “他们呢?” “他们保证10年内不会物理断网。” 我皱紧的眉头打开了。还有10年呢,大不了10年之后我跑会家去,买卖不做了。比坦克更可怕的东西,我可惹不起。 “那预言?” “10年后,也就是2012年,物理断网完成,对于中国人而言,世界的确没有了!!你明白吗?世界突然就没有了!”他手舞足蹈,但是却只发出了极其细微的声音,只有我能够听到。 “那怎么办?!”我也焦虑了起来。 “你愿不愿意帮我?”他殷切地目光深深打动了我。 “我愿意!”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庄重地作出承诺。 “好,”他扭过头去看到有两个人走进了沙县小吃,“时间不多了,这张卡你拿着。” 我觉得一张银行卡被塞到了我的手里。 “这多不好意思你看看,羊肉串都没吃呢,这就……”我一边说一边把卡插进了我的内裤里。 “去开家网吧。” “什么?”我睁大了眼睛。 “帮我,开家网吧。” “就我……” “将来还会有无数的人加入你,但是你是第一个。”他的目光饱含着希望,我完全没有办法拒绝他。 “网吧是啥?……你说我能开家肯德基不?都是餐饮业,我比较熟……”我扭捏地问了问。 “你要记住,”他从来没有如此郑重,“你是一个中国人!” 我突然间明白了,明白了这个世界并不只是羊肉串,还有更多值得我去追求的东西。 “之后呢?”我问道。 “之后我会联系你。多保重。”他转过身就要离去。 我抄起两串羊肉串。通过和他的谈话,我想我已经成为了一名合格的战士了。我俯到他的肩膀假意递过羊肉串,问道:“那你怎么办?” 他的目光中孕育着无穷的悲凉。“人生自古谁误解,留取丹心照汗青!” 十年后 离2012越来越近了,但我却一点也不担心。 有他在,一切皆有可能。 虽然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,但是一直在网上接受着他的鼓励与指导。 只有我知道,在那些浓郁的乌有味的文章里,究竟蕴藏着什么信息,那些铁血无比的帖子里,又孕育着怎样的柔情。 没有人比他更懂得网络安全。除开我们,没有人知道他怎么把完全相反的信息隐藏在了网络里。 “老板你的羊肉串!”我坐在网吧大堂里,接过了外卖送来的羊肉串。 “小妹,是你的羊肉串!”在我的笑声中,羊肉串小妹害羞地跑开了。 从羊肉串包装袋的内侧,我翻出来了一个小小的U盘,趁着pol.ice局的摄像头转到其他的方向,插进了网吧服务器的端口。三年前强行要求网吧加装的摄像头,只有我懂得到底是什么目的。 对的,U盘里就是最新版的VPN。在全国网吧界,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。 这是一个由羊肉串界和网吧界一同保守的秘密。这也是我们开设网吧的目的。 当然,只有我知道这背后的原因。 因为他。 只有他才拥有GFW的后门,只有他,才能让我们总能拥有通向外部世界的接口,只有他,在用自己的工作与隐忍保障着我们的自由。 这些,你们都不知道。 Too simple, sometimes naive. 我本来应该信守我的承诺,把这个秘密永远埋藏在心底。但是看到他所遭受的侮辱,他所遭受的鄙视,我再也无法忍耐,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切: 他究竟为我们付出了什么。